每个人都有值得终生回味的童年,都有自己永远怀念的故乡。我的童年是在新疆海西渡过的。说是“海”其实是湖,是位于新疆博乐市西面六七十公里处的赛里木湖,湖泊处于海拔两千多米的崇山峻岭之中,面积有四百五十多平方公里。我家在湖的西边,习惯上叫“海西”。
地窝子•泉水
地窝子 来源网络
我的父母亲在六十年代中期响应党的“保卫边疆,建设边疆”号召,来到新疆参加支边建设的,父母亲和他们的战友(已复员,但仍是部队编制)被派到离当时的中苏边境只有几座山相隔的赛里木湖畔“海西”,挖山洞做引水工程,计划把赛里木湖的水引入几十公里以外的博乐河,用以建设发电站(后来由于种种原因,工程被迫下马)。
当时,四个连队的人住在那里,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住问题。草原上没有水泥、砖、瓦,他们也没有蒙古包、帐蓬,我的勤劳的父辈怎样安顿他们的妻小呢?
他们先选择一个较为平坦开阀又避风的地方,挖一个两米深、几十平方米宽的大坑,四角用很粗很长的木头支撑,将枝条铺在上面,再去山上挖来草皮子。草皮子因有小草茂盛的根系交错盘结,挖下来后像海绵一样柔软、结实,富有弹性,而且没有土粘在上面,把它像砖一样切成块覆盖在树枝上,再撒些土铺严实,这样就不透风不漏雨了。在中间开一个天窗透光。在门前倾斜着挖一个两三米长的通道进入房屋,屋子的前半部稍高,两侧开有很小的窗户,后半部梢低一点,与地面基本上连成一体,四周用树枝围着,防止动物不慎闯入“房顶”。这就是冬暖夏凉的“地窝子”。我们在地窝子里度过了七个春秋。
冬天的早晨醒来,推门推不开,不用问,昨天晚上定是暴风雪无疑。积雪大约半米厚,全家人一齐使劲用力推,才把门摊开,外面好一个白色的世界!雪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。我们小孩子当然高兴了,可以堆雪人、捏雪球打雪仗了。先是很小心地把窗户上的雪扫去,把保护窗户的棉垫卷起,然后全家人拿着铁铲把雪铲向两边,将门口先清扫出来,随着再挖“路”通向邻居家。人们彼此在家门口高声打招呼,兴奋的叫喊,随后就是“唰,唰,唰”的铲雪声。大约半个小时后,一条深约半米、宽约一米的“壕沟”就把各家通连起来了。这些“掩体”可真是打仗的好战场,我们手握雪球,边跑边躲边扔,一场激烈的“雪仗”开始了……
等到冰雪消融的时候,在离我家不远的山顶上便倾泻下一道泉水,人们在半山腰用木杆支架着木槽,泉水就从半空中飞流直入下面的水池。泉水清纯、冰凉、甘甜,住在近处的人们就用水桶挑水做饭,远处的人们吃的水则是用油罐车运送的,油罐车项上的口,正好接住从木槽里流下的泉水。
阳光下,飞泉的水雾被照成了美丽的彩虹;征近处看那道银光闪闪的“瀑布”,像一匹白色的绸缎点缀在满目碧茵的草原,与天上的白云和山巅上的白雪相映衬。而那“哗哗”的流水声,却使草原显得更加寂静。徜徉其中,常常令我如醉如痴……
赛里木湖
赛里木湖 来源网络
冬天的第一场雪早在十月底就降临了。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,飘飘洒洒地飞向那绵延起伏的群山,飞向那傲然挺立的松柏,飞向那水平如镜的湖面,飞向那我常去玩乐的大草原。群山变成银山了,松柏变成雕塑了,那赛里木湖成了一个天然的滑冰场,成为我们小伙伴的乐园。
有的人穿着自制的滑冰鞋,表演各种高超惊险的旋转动作,不时地引起一阵阵惊叫和喝彩。有的人则坐在自制的“小冰船”上,手拿两截短钢筋棍在冰面上像划船一样向前划动:有的则在冰面上抽“牛牛”(陀螺),那五颜六色的牛牛飞速旋转,像朵朵鲜花一样美丽;也有些人侧着身子两脚向前滑,互相比赛着谁滑的距离长。可是不时有人“砰、砰”地摔倒下去。在冰面上摔倒可不像在地面上摔倒,那冰面光滑,摩擦力小,就像有人横抱着把你掼倒,摔得很痛,特别是后脑勺会重重着地,摔得脑袋晕晕糊糊一片空,但勇敢者会在一片哄笑声中爬起来继续比赛“滑技”。
在冰天雪地中漫长的日子里,小时候的我多数时间只能围着火炉烤火,烤土豆吃,看窗户上结的美丽的冰凌花,听妈妈给我讲狼外婆之类的敞事,盼着春天早一天到来。
春天到了。赛里木湖的冰面开始沙沙作响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冰面银光闪闪,晶莹剔透的冰块像碎银子一样互相碰撞着,由于不在一个平面,从不同角度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。赛里木湖的春天在我的期待中来了。我常常一个人来到湖畔观赏这冰雪消融的绮丽景色,常常呆立痴想:这些冰块要是能做一双水晶鞋穿上该多好!这些冰块能变成一块块银子该多好!甚至幻想着那冰面上突然破碎钻出一个小精灵来……
夏天的赛里木湖波光粼粼。远远看去,湖水是淡蓝色的,天空是深蓝色的,我坐在高坡上四望:湖面如明镜一般,周围的高山、雪峰、松柏、蓝天、白云倒映在水中,恍惚之间,如同走进了一个亦真亦幻的人间仙境。海浪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湖岸,那时轻时重的“哗、哗”声使赛里木湖有了灵性,我的幼小的心田萌生了对大自然的敬畏,感到了人的渺小和生命的珍贵。
草地•森林•山峰
有水的地方就有植物,赛里木湖丰富的水资源滋养着周围茂盛的草地和森林。
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,春风春雨使海西换了新装。我同小伙伴们像一群快活的小狗在草地上奔跑撒欢。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草像是铺着薄薄的绿毡,对于我们在整个冬天看到的尽是单调的白色的北方小孩来说,那让人感到悦目的绿色的出现真是“十分期待,十份享受”,生命之泉流淌在草原上,流淌在我的心中……
小草是那么娇嫩,野花是那么婀娜,松柏在泛青,山坡在变绿,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变换。剽悍骁勇的蒙古族、哈萨克族、维吾尔族牧民。跟着春天的脚步骑着骏马,赶着羊群、牛群移居在这个水草丰美的地方,寂静已久的草原便热闹起来。一只只绵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嫩草:一头头奶牛鼓着滚圆的肚子“哞哞”直叫:几只牧羊犬在追逐着,嬉戏着;马儿不时地甩动着尾巴,低头啃着青草;骆驼因卸了重负,安闲地卧在草地上闭目养神。牧民们忙碌地搭建自己的蒙古包,一顶顶白色的蒙古包像花朵般开放在绿色的草地上。从那里传来他们粗犷的吆喝声和歌声。女人们在蒙古包外面挖个坑,四周垒几个大石头,将大锅架在上面,然后用干牛粪烧火,炖起了喷香扑鼻的羊肉全锅汤。一缕缕青烟,一团团蒸汽,一阵阵笑语,一句句歌声,加上牲畜的一声声欢叫,使草原显得生机勃勃,令人陶醉。
我常常去找牧民的小孩玩耍,各自拿一根细长的树条骑在胯下当马儿,“驾!驾!”地围着蒙古包转圈。牧民们长期放牧,转场,与人接触不多,一见有人到来,就格外热情,把家中的奶酪、奶茶、羊肉拿出来招待我们这些汉族小朋友。由于饮食习惯不同,我始终吃不来奶酪和奶茶,对于手抓肉倒很感兴趣。我们最喜欢吃羊蹄子,因为啃完羊蹄上的肉,那关节上的小骨头就归我们所有了。小骨头一面凸,一面凹,小巧光滑,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那可是我们的宝贝玩具,我们你这个玩具为“毕时”。有时,我们会在一个较陡的草坡上比赛“打滚”,大家一字排开躺在地上,说声“开始”,一齐向坡下滚去。草已有一柞深了,柔软而干净,躺在上面真如同躺在地毯上,不用担心衣服被弄脏遭大人责骂。有时,我们会挖些野葱、野韭菜回家.讨得大人们的一句夸奖:有时,则采摘一大捧野花做成花篮,或做成一串项链戴在脖子上,幻想着自己成了童话中的小公主。草原上还有那些活泼机灵的小松鼠,睁着圆圆的眼睛,东跑西窜,同我们“捉迷藏”。调皮的小松鼠像故意逗我们去追逐,眼看要抓到了,却又一下子钻进了能四通八达的地洞,一时希望,一时失望,一阵欢乐,一阵寂寞,伴着我们一天天长大。
每年的七月十三日是牧民们的盛大节日,草原上的“那达木”运动开始了:赛马、叼羊、摔跤比赛,一次次点燃了牧民们对生活的热情。激情在这里喧泄,斗志在这里展现,淳朴、高亢的歌声,豪迈、潇洒的舞步更展示着牧民们的乐观和幽默,我们跻身其中,感受到的只有两个字:快乐!
那远处的森林也是我们向往的地方,有时大人们会带着我们去游玩。走在林中那厚厚的落叶上,脚下软绵绵的挺舒服;清新、湿润的空气,令人神清气爽。雨后,可以采摘到大朵大朵的蘑菇:五六月间,可以挖到贝母,那可是止咳化痰的良药。粗壮的松树像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士兵挺立在各个山坡上,从空中穿射到林中的阳光,则像一束束探照灯,刺探着古老的森林中的秘密。山下是炎炎夏日,林中却是凉风悠悠的秋日。我们感兴趣的是树干上的油脂。这种很特别的松树身上流下的油,在风中会凝固成金黄色的脂块,用刀子把它刮下来,拿回去放在小锅中熬,不久,树脂熔化了,再晾一夜,第二天便可以嚼着免费的“口香糖”了,放在嘴里不停地咀嚼,—直嚼到腮帮子酸痛了才恋恋不舍地吐掉,经常嚼这种东西,可以使牙齿变得很洁白。
更远处的山峰,像是画家用画笔在天空这块画布上描画出来似的,峰线清晰而且优美。峰线以下,依稀可见终年不化的积雪。
岁月的流逝,冲淡不了我对故乡的记忆,足迹辗转千万里,阻止不了我对故土的思念,那湖水、那草地、那松柏、那雪峰、那瀑布,还有牧区的小朋友……常常萦绕在我的梦中。赛里木湖——海西,我心目中的桃花源,现在已成为著名旅游区的故乡,我多想化成风,化成云,漫游在你的身边。(采供部 张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