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行驶在大凉山境内海拔近3000的高山上，悬崖边上的车道有些松垮的感觉，紧靠的大山有一种压迫氛围，像打了一仗，伤口是从山头滑落的大石头和黄泥巴。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司机查尔师傅，他很镇定，稳稳的开着车。
我感觉安心了一些儿，却还是不敢睡觉。眼皮子大战了几个小时，看见近在咫尺的悬崖和流水总是猛然惊醒。有一段山路五米内看不见什么，全是雾。
我们终究是走过来了，然后行驶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的平稳的道路。但是，这样平坦的路上行驶，查尔师傅反而开到更慢了。
因为，这马路的主人不是汽车和行人，而是正在路上旁若无人散步的牛群、绵羊、小鸡和摇着尾巴的猪。他们才是“老大”。每时每刻，大街上，马路边，总会有放羊， 放牛的，放猪的，以及放鸡的或老或少的彝族人，他们大多披着一件白色或者蓝色的类似披风一样的羊毛斗篷，拿着一两个编织袋，或者叼着一根烟管。看起来很安静，只是眼神有些冷峻。
车子每开几米，就会遇到一群这样似乎随时准备“碰瓷”的家畜，在马路上不紧不慢的磕着，毫不让路。过往的车子不得不使劲按喇叭，想让这些语言不通的家伙受惊让出道了。不过这样，更加深了路边上那些畜生的主人的侧目。
“压到一只小鸡，几百块钱；如果是撞死一只猪或者一头牛，几千甚至上万。”三个月前，这边的同事开车过来，对我说着这些规矩。他是一位转业军人，退伍后进了公司行政部。曾经一次，他从西昌到这个县城，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头猪（其实就是排气管烫了猪一下，连皮外伤都没有），立马一群当地彝族人围上来，很“客气”的请他赔钱了事。尽管同事最后都把当地武装部的战友叫过来，还是不得不陪了500。
二
布拖县是一个奇怪的县城：穷人穷的要死，只有老人、小孩和猪圈一样的房子；富人富得不动声色，除了钱、车子还有毒品。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城的物价比成都武汉的物价还高一些。拖觉镇大街上一家外地过来开个小饭馆的夫妻说，经常过来吃抄手的那个老头，你看着他这么脏这么破，就骑个自行车，其实他就是当地的首富，没人知道有多少钱。上次开个小车过来吃面的一对年轻夫妻上次差点就被抓了，车上没有搜到毒品，只有170万现金。
有人说，一个地方什么标语最多，那么这个地方什么问题最严重。比如“只生一个孩子好”、“计划生育利国利民”。在布拖和它的邻县昭觉，总能看见“提高素质 杜绝吸毒”等等标语。在一些路边的围墙或者土屋的檐边，小小的牌子上不是我们常见的“五好家庭”，而是“无毒户”。牌子虽小，却让人触目惊心。
三
一周前，网易《人间》栏目重点推出了作家袁凌在凉山州美姑县为期20天的探访，并写出了《在凉山，儿子没了就没办法了》《被毒品与艾滋笼罩的大凉山》姊妹篇，讲述了大凉山深处那些类似的农牧生活、教育问题、吸毒艾滋和文明曙光的细节。其中那个叫友色的男人，因为吸毒而患上艾滋，家里的房子卖掉了，妻子忧愁之中开始酗酒，几年前上吊身亡，村中人怀疑她传染上了艾滋病；大儿子十九岁时摔死，大女儿出嫁，次女被亲戚接走，小儿子在县城爱心班上学，从不回来，友色成了彻底的单身汉。
袁凌在文章中写道：“阳光是大凉山最好的东西，远胜于此时屋顶下的黑暗。在大凉山，人群总是晾晒在阳光下，黑暗匿在土屋中。日常的和忧患的，像尘与土难以区分。”
这里更多的是贫穷。群山绵延之间，只有牛羊猪和土豆燕麦，低矮的泥巴土墙、没有父亲的孩子，没有上学的兄妹。一个县城高中只有一所，高三只有一个班，正是全县唯一的高三。有一次，我在山谷间拍照，镜头刚对准一个孩子，他立马就哭了---从来没见过相机的他，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恐怖的武器，我也不知所措。
这几年，越来越多的NGO组织志愿者前往大凉山支教。支教是一个苍白的词语，曾经有爱心人士过来支教，或者捐助物资。当地上层阶级中的某一位很正当的怀疑这些爱心人士有何居心：“不求回报，不要钱财，非亲非故，不知道有什么目的？”。
但是不意味着这一切无力，还是渐渐有人关注这一块土地，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传播文明，2015年发生的“最悲伤作文”事件之后，当地政府和公益组织都有了变化，很多人改变了态度，很多人开始了行动。2016年“天梯上学路”被央视报道，大凉山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。甚至，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今年就参加过大凉山支教的报名。
有人说，这世间，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。有时候一块土地沉睡了，苏醒更需要漫长的时间，更何况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在装睡。但是，装睡和睡着的本质在于装睡有醒的本能。
所以，繁华落地又是一季，相信明天会有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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